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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那自由的精灵翱翔在天宇
captain
发表 2005-01-07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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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自由的精灵翱翔在天宇

——厦门观鸟会暨“福建沿海岛屿鸟类资源调查”侧记

作者:黄绍坚(厦门大学博士生)


“我看清了,就是‘黑嘴端’!”

这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2004年8月8日。
清晨,海风徐徐,给炎热的夏日带来些许凉意。正是退潮时分,福建省长乐市金峰镇阜山村外,位于闽江中的小沙洲汶母顶(26°01′42″N, 119°38′41″E),露出成片的滩涂。微微起伏的沙丘上,留下了清晰的水痕,仿如凝固的波浪,层层叠叠,涌向江中。大群水鸟在此聚集觅食,嘈杂的鸟鸣响彻天宇。

“那儿真是水鸟的天堂”,厦门观鸟会的“大班”江航东在接受我的采访时,仍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沙洲上没有常住户,又处在闽江入海口,各种营养物质丰富。我数了一下,大约有2500只鸻鹬类和1000只鸥类。”
“谁第一个看到‘黑嘴端’?”我问。

江航东说:“是‘上尉’。”

第一次见到“上尉”时,他刚从野外观鸟归来。一位身着迷彩服、高鼻深目、胡茬粗密、高大健壮的男人,一边忙着卸下身上背着的KOWA单筒望远镜、数码相机、三角架,一边朝我伸出大手,“嘿嘿”一笑:“我是安德烈·瓦西里耶夫上尉,很高兴认识你!”

“上尉”本名林植,今年四十六岁,下过两年乡,当过十年兵,现在厦门某律师事务所任职业经理人。据他自称,他身上有八分之一的塔吉克血统。

上尉”是个有趣的人。为了写作这篇文章时获得感性经验,2004年11月的一天,我和他们一同外出观鸟。“快看,那儿有一大群水鸟!”正在开车的“上尉”突然有了新发现,大嗓门把全车人都吓了一跳。从双筒望远镜里,我数了又数,总共只有三张可爱的小脸蛋,尖嘴翘翘。那是青脚鹬。

“你们都知道,我说话喜欢夸张嘛,这样比较有文学性!”满车哄笑中,“上尉”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解围。但在8月8日清晨,“上尉”仿佛变了一个人。

“头一天晚上,我们露宿汶母顶。第二天清晨,我和‘岩鹭’在沙洲上清点水鸟的种类和数量,‘上尉’拿了台双筒望远镜到处遛跶。忽然,我发现‘上尉’闷头闷脑、蹑手蹑脚、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朝我们俩走来,”谈起当时的情形,江航东一连用了好几个形容词,“他边走边朝我们摇手,大气都不敢出。”说到这里,江航东忍俊不禁,“以前‘上尉’发现什么,总是大声嗷嗷叫。我就纳闷:‘上尉’怎么了?”

走近之后,“上尉”轻声说:“弟兄们,有戏!我看清了,就是‘黑嘴端’!”


“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

“黑嘴端”,全名“黑嘴端凤头燕鸥”,又称“中华凤头燕鸥”,学名Thalasseus bernsteini,英文名Chinese Crested Tern。1863年,由德国鸟类学家Hermann Schlegel在中国首次发现并命名。

《中国鸟类野外手册》中这样描述它:“中等体型(38厘米)的凤头燕鸥……虹膜褐色;嘴黄色,前端黑色;脚黑色。 叫声:沙哑的高叫。分布范围:据认为繁殖在中国东部,冬季南移至中国南海、菲律宾并偶至北婆罗洲……非常罕见,可能已近绝种。”

查阅了相关资料后,我了解到,黑嘴端凤头燕鸥一直被视为“极危物种”(CR),据估计,全球数量不超过100只。在国际鸟类保护联盟组织出版的《全球最稀少的50种鸟类》一书中,它榜上有名。在《中国濒危野生动植物种红皮书——鸟类部分》中,它被列为“易危”。在林业部1989年颁布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它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在写作这篇文章时,我手边正放着由江航东拍摄到的“黑嘴端”的像片。像片中,一只黑嘴端凤头燕鸥和两只大凤头燕鸥并排站在滩涂上,极目远眺。我注意到,大凤头燕鸥的眼睛炯炯有神,而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眼睛却眯成一线,眼神中似乎隐含着丝丝忧虑,不知它是否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心?

从像片上看,这两种水鸟之间差别明显: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羽毛呈很浅的灰白色,大凤头燕鸥的羽毛呈较深的灰黑色;还有,就是那张著名的嘴:在黑嘴端凤头燕鸥黄色的鸟嘴尖端,仿佛叼着一截小木棒,露出黑黑的一段。当然,这两种水鸟之间也有相似之处,最形象的描述,来自台湾马祖“连江县立介寿国小”六年级刘之宁同学的作文:“头部可以竖起的黑色冠羽,像是一个时髦的庞克头,是它们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黑嘴端’的飞翔姿势最棒,和‘大凤头’绝对不同!扑!扑!”“上尉”伸展双臂,强劲有力地抖动几下,模仿着“黑嘴端”的振翅动作,却差点儿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像鹞式飞机,就这么垂直降落在滩涂上。不像‘大凤头’,降落后还得小跑一段,才能刹住。”

“它的飞行动作,潇洒极了。你看见了,准会被它迷住!”“上尉”意犹未尽。
据了解,目前国内一共有5只黑嘴端凤头燕鸥的标本,全是解放前采集到的,其中1只收藏于上海科技馆,4只收藏于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由于从1937年后,一直未有可靠的关于“黑嘴端”的观察报告,人们一度怀疑它或许已经灭绝了。

2000年6月,台湾生态摄影家梁皆得先生在马祖列岛意外地发现4对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繁殖个体和4只雏鸟,并发现它们筑巢繁殖的行为。这是人类对“黑嘴端”第六次确切的观察记录,当时就轰动整个鸟类学界。为此,英国BBC电视台做了独家报导,兴高采烈的“台湾邮政总局”于2002年5月,印制了《保育鸟类邮票——黑嘴端凤头燕鸥》一组十枚和小型张一枚;台湾霖沅股份有限公司专门发行了“黑嘴端凤头燕鸥纯银彩色纪念币”;甚至,导演邓安宁还拍出了一部20集青春偶像剧《候鸟E人》,讲述了一位以拍摄“黑嘴端”等珍稀鸟类为职业的摄影师的动人故事。

值得欣慰的是,马祖的发现,并未成为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绝唱”。2004年8月1日,浙江自然博物馆陈水华博士等人在浙江象山韭山列岛发现了约10对“黑嘴端”。几乎与此同时,厦门观鸟会也在福建长乐发现了那2只“黑嘴端”。同样兴高采烈的“人民网”,于2004年8月12日和8月28日,分别以“发现神话之鸟”为题,向海内外报导了这两次发现。

我问“上尉”:“你知道吗?你的发现是人类关于‘黑嘴端’的第八次确切观察记录。”

“上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还能看到‘黑嘴端’,说明它一直存在,只是大家不认识它罢了。”说到这里,“上尉”一笑,“我就觉得我运气好好些罢了。”

有人却不像“上尉”这么乐观。据新加坡《联合晚报》2000年8月7日报导,台湾的发现者梁皆得先生对此忧心忡忡,他向记者表示:葱花炒燕鸥蛋一直是大陆沿海人家最普遍的一道家常菜,他深怕黑嘴端凤头燕鸥的蛋一不小心就成了大陆某位渔民家中的菜肴。

“后来呢?你们发现的那两只‘黑嘴端’上哪儿去了?”我也为“神话之鸟”担心。
“上尉”说:“它们迎着初升的太阳,朝着外海、马祖的方向飞走了。”


“是鸟儿,让我懂得了什么叫生命之美”

三十一岁的摄影记者蓝添艺,作为被采访对象,开始时似乎不太习惯。
为了营造宽松的采访气氛,我试着寻找话题:“我注意到,你参加厦门观鸟会的活动时,什么都拍:拍风景、拍人、拍庙、甚至拍树,就是鸟拍得少。”

“你知道,拍鸟最重要的是距离,不但要了解每种鸟的习性,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那儿耐心地等着。这我可做不好。”看来,我的努力获得了部分成功,小蓝开始侃侃而谈:“再说,我把观鸟当作一种休闲。我喜欢到处走走,看看鸟与人生存的环境,记录一些现状,记录一些人文……我想,这才是我们要关注的重点。”

在我看来,蓝添艺是自我奋斗的成功榜样之一。他没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高中没毕业就离开老家福建省平和县。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时到处‘流窜’。去北方‘流窜’一段时间后回到厦门,又航海到西沙,九死一生地回来。”现在,他是《厦门商报》的摄影记者,网名“蓝色”。

“小蓝身上可能有一种‘破坏基因’,不管什么设备交到他手里,还回来时准出点毛病。”一向温柔宽厚的大姐“岩鹭”这么评价他。
“没错。我看小蓝最适合到‘尼康’这类相机生产厂当产品试用员。要是一台相机交到小蓝手里三个月,还能用,准是好相机!”“上尉”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

“冤枉啊!”我向小蓝核实这件事时,他大声叫屈:“当时在我手上有两台设备,恰巧出了点毛病。是俺倒霉,就让大家形成了这印象。”

在小蓝简陋逼仄的单身宿舍里,我注意到,地上散乱地堆放着四五只大纸箱,但箱子里的东西却码放得整齐有序。

“那是我拍过的胶卷和像片,都是花我自己的钱。报社只给数码相机。”小蓝告诉我。

在厦门当地的报纸上,我读到好几篇他写的关于保护厦门海岸线、保护红树林、保护白鹭繁殖地的环保文章。看得出,他很花了些心思收集资料。
“花这么多钱,值得吗?”我指着纸箱问他。

“兴趣嘛。”小蓝沉思了一下,“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反正在观鸟的时候,我想,大自然中这么美丽的生灵,就剩这几只了,人类竟然还在毁灭它们!”说着说着,他愤怒起来,“我相信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是息息相关的!人类有时太自以为是了!”

那么,你参加厦门观鸟会,是以个人身份,还是记者工作的需要?”

“当然是个人身份。我想,在休闲的时候,如果也能为社会做点事,像宣传一些环保观念什么的,不也挺好?中国的一些传统观念,比如捡鸟蛋吃,真是莫名其妙。”说起这一切,小蓝忧喜参半,“还有,厦门观鸟会里有一帮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们:大班、岩鹭、上尉、伯劳……大家都在无私地做事。”
被小蓝称为“大班”的,就是厦门观鸟会的负责人之一江航东。

江航东,气象专家,现在民航厦门航务管理站工作,网名“斑鱼狗”。三十六岁,个高,瘦削,戴副细边眼镜,走到哪儿都扛着他心爱的“大炮”(超长焦镜头)。

世界自然基金会中国网站(WWF China)上这样介绍他:“善于利用伪装观鸟,极耐心,有过数日坚守阵地的‘历史’。组织能力极强,开展群众性的观鸟活动卓有成效。”

“‘大班’的敬业精神没得说。下班后经常开着自己的车到处转,找鸟,拍鸟。”大姐“岩鹭”说,“有次在机场附近的一个水坑边,他冲着一只呆鸟,‘啪啪啪’拍了三个小时,把我气得不行。你说那鸟也真够傻的,一直没挪地儿。就冲这么一只呆鸟,至于吗?”

江航东显然不同意这种观点:“你不知道,有些鸟儿的眼光,挺像顽皮的大孩子似的,滴溜溜转,眼神特好。”

我知道,至少厦门观鸟会的成员、女军医“丫丫”也持同样看法。
“哇!你快看,好可爱噢!”在一次观鸟活动中,“丫丫”突然从单筒望远镜后,朝我发出激动的低叫。

那是一只金斑鸻。它确实可爱:每片褐色羽毛的边缘,都点缀着半圈金斑,令它与众不同。但最可爱的是它的眼睛:又大又圆,东瞅瞅,西瞧瞧,眼神里露出一丝调皮的神情,仿佛一个顽皮的小男孩,正在琢磨什么鬼点子,好去哪儿再添点小乱。

“你说,它要是人该多好!我会爱死他的!”看着“丫丫”激动的表情,我怀疑她找男朋友时都没这么兴奋。

随着采访的深入,我发现我也渐渐爱上了观鸟。

大自然真是奇妙无比,它创造出那么多可爱的鸟类:戴胜像位印第安酋长,头冠高竖,色彩鲜艳,甚至略显夸张。黑腹滨鹬则像位稳重的绅士,脖子下一簇灰色的腹羽,好似西装的领结,神气活现地在浅水边漫步。灰不溜秋的苍鹭性情娴静,每隔五米一只,像电线杆似地整齐矗立在水边,一动不动。大姐“岩鹭”告诉我,大家都叫它“长脖子老等”,别看它傻乎乎的样子,吃食可准了。还有漂亮的红嘴巨鸥,戴着一顶黑色的头冠,火红色的长嘴,配以一身洁白的羽毛,乍一看,仿如卡通中的形象,令人难以相信它是真实的生灵。

“比如斑鱼狗吧,很常见的一种鸟,但很敏感,很难拍到好像片。”江航东举例说,“我之所以起这个网名,就是因为这小东西难拍。”

我见过江航东拍的那张像片,堪称经典:一只斑背白腹的斑鱼狗,站在一枝斜立的树梢上,侧歪着脑袋,似乎正在想心事儿。

“为了拍它,我把相机整个用发泡纸包起来,想盖住快门的声音。然后,我躲在两株木麻黄之间,几乎半躺在地上,‘大炮筒’朝上,花了半天才拍到它。结果,这小东西还是听到了快门响,几声之后,它就跑了。”只有谈到

观鸟和拍鸟时,江航东才会滔滔不绝。

“你究竟是在‘发烧’器材、‘发烧’像片,还是真的爱鸟啊?”望着他的一脸自豪,我和他开起了玩笑。

其实,不用他回答,我也清楚答案。

在“厦门观鸟会网站”(http://www.xmbrids.org)上,有一篇江航东发的帖子:“前两年我也是处于一种疯狂的拍摄状态,经常是拍完了还不知道拍的是什么,因为拍摄的时候,满脑子是光圈、快门、清晰度,而忽略了最最重要的鸟的形态、行为。近半年来,我感觉自己走出了这种只拍不‘观’的状态,对于不认识或不熟悉的鸟种,首先要看清楚,再来拍摄,哪怕是很好的拍摄机会也要先看。另外,我们对什么是好照片的观念也在变化。我想好照片应该要反映鸟的行为特点、生态环境、体态特征,而不仅是个大头照。要拍出这样的好照片,就要对被拍摄的鸟种非常了解,长期的观察是不能少的。”

厦门观鸟会的另一位成员、港口机械专家“云淡”的文章,更加饱含激情:
“想想自己这些日子观鸟的心路历程,又何曾不犯‘追星’的毛病?热衷于到处搜寻罕见鸟种、拍摄鸟类照片、攀比器材、填补自己的目击鸟种空白,而眼睁睁看着厦门的林地和湿地不断遭到人为破坏却无动于衷。难道我们想将观鸟变成一项贵族爱好不成?……反思自己入门之初,当第一次真切地端详鸟儿——也许之前它曾经在我的窗台上多次出现,我却视而不见——那是一只白头鹎,它沐浴在晨光中,活泼地梳理着美丽的羽毛。最重要的一刻,是我的眼睛和它忙里偷闲回眸对上的那一刹那,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观鸟!这一切是那么纯粹、洁净,以至于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我都会被深深打动。是鸟儿,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生命之美,什么是众生平等。”


“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是第一批做福建海洋鸟类资源调查的人”

2002年3月,这批爱鸟者走到了一起,成立了厦门观鸟会。
温柔宽厚的“岩鹭”,本名陈志鸿,四十二岁,厦门环保科研所高级工程师。她是厦门观鸟会中公认的“大姐”,也是该会的倡立者之一。和她一起外出观鸟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她像位细心的老师,手把手教会厦门观鸟会的新人鉴别鸟种。

在厦门环保科研所安静的会议室里,我采访了“岩鹭”。

“你们是观鸟会,观鸟就行了。当初怎么想到去做福建沿海岛屿鸟类资源调查呢?”

“岩鹭”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从福建鸟类资源调查的历史说起:“福建是中国鸟类研究的创始人之一郑作新先生的故乡。上世纪四十年代,郑先生在武夷山一带做过福建省鸟类资源调查,应该说,资料是比较完整的。但是,福建许多鸟类调查记录,还是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由外国传教士做的。解放后,你也知道,由于各种原因,福建鸟类资源调查工作几乎没有多大进展。在两岸对峙的情况下,福建沿海岛屿鸟类资源调查工作更是完全停滞下来。”说起这一切,作为环保专家的“岩鹭”露出一脸苦笑,“我们连自己有什么‘家底’都不清楚。正好中科院动物所的何芬奇研究员建议我们把福建沿海岛屿的鸟类资源摸清楚,并提供了很多帮助,我们才开始做这件事。”
通过查阅相关资料,我注意到:福建省大陆岸线直线长度虽然只有535千米,曲线长度却为3051千米,曲折率达1:5.6,大陆岸线曲折率居全国首位。福建省还有1400多个岛屿,岛屿数量居全国第二。

陈小麟教授是厦门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院长,是位长期从事鸟类学研究的专家。他告诉我:“国际上,54%的濒危鸟类都是在海岛上生活的。现在提倡发展经济,到处都在搞沿海岛屿开发,可是在资源调查方面却是个空白。如果岛屿真的开发了,而岛上有珍稀鸟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陈教授语气沉重。

坦率地说,随着采访的深入,有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我出生在鼓浪屿,成长在厦门岛,从小就体会过两岸对峙时三天两头互相开炮的紧张气氛。假如作为当年炮轰目标之一的马祖列岛后来还能发现那么多珍稀鸟类,那么,福建沿海那些从未挨过炮弹的无人岛屿,鸟类应该更多。这是作为一个外行人都能推理出的结论。可是,福建有那么多海洋研究、环保、林业等相关部门和科研单位,为什么从来没人去做这项调查呢?

2003年9月,在何芬奇研究员的指导下,厦门观鸟会向世界上最权威的鸟类学组织——英国皇家鸟类协会(RSPB)提出了小额基金申请,并很快得到批准,项目名称是“福建沿海黑嘴端凤头燕鸥调查”,项目负责人江航东。2004年3月,他们又获得全球绿色资助基金(GGF)的资助,用于编制厦门地区鸟类名录,并印制海报以提高公众鸟类保护意识。

从2003年10月到2004年10月,厦门观鸟会开展了“福建沿海岛屿鸟类资源调查”活动,成员们利用业余时间外出调查32次,行程超过15000公里,走访、调查了福建沿海从南到北的30多个滨海渔村、57个岛屿和群岛,发现其中的21个岛屿存在海洋鸟类繁殖,详细记录了12种珍稀海洋鸟类的数量和分布情况,不仅圆满完成了寻找被称为“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的计划,而且验证了黑枕燕鸥、粉红燕鸥、褐翅燕鸥、岩鹭在福建沿海岛屿繁殖,并发现黄嘴白鹭最南端的繁殖地和2个繁殖岛屿。

江航东告诉我:“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以前居然没人做过福建沿海岛屿鸟类资源调查,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是第一批做这项工作的人。”
据了解,厦门观鸟会明年将继续深入开展这项调查,工作重点将放在新岛屿的普查和重点岛屿的跟踪上。同时,他们正在加紧编制《小学生观鸟手册》,希望以孩子们为突破口,在群众中普及爱鸟意识和环保观念。


“看到那些蛋被打破在那里,我心痛得要死”

为了写好这篇文章,我通过长途电话采访了远在北京的中科院动物所研究员何芬奇先生。作为国内著名的鸟类学专家,何先生是《中国鸟类野外手册》的合作者之一。在电话中,何先生告诉我一件事:“国际湿地公约执行局副秘书长来中国时,曾对我说:‘我们都是搞鸟类研究的,但我希望你下一步的工作不要光写鸟鸟鸟,要写人人人!’”他接着补充说:“鸟是人观的,事是人做的。从专业学术角度看,发现‘黑嘴端’,并没有什么值得过多惊喜的地方,因为还是在它的分布范围内嘛。但是,厦门观鸟会的这群人完全凭着理想、工作热情和奉献精神,做成了这件事,是很值得称道的,说明我们国家业余观鸟者的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我一直强调,对于观鸟者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观鸟本身,而是他们关注人和自然的关系、关注自然界的和谐这种观念。在观鸟过程中,除了乐趣之外,还有一种心灵上的净化,甚至可以说,是‘圣化’。”

我能理解何先生所说的“圣化”。前几年,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几乎每月要出海一次。我知道,外海和内海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在外海,两米高的风浪,被视为“风平浪静”。我乘坐的是近千吨的铁壳船,在茫茫的大海中被抛上抛下,仿佛一叶无助的小舟。我能体会厦门观鸟会的这群爱鸟者乘坐三五十吨的渔船出海调查时的艰辛。

“就说‘油麻菜’吧,”大姐“岩鹭”对我说,“他本名黄剑,是福建东南电视台的记者。他曾经坐船航行到西沙,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吧?那次他和我们一起到福建最北面的台山列岛和四霜列岛调查时,连他都晕船了,你想想,风浪有多大?可是,当看到一群白翅浮鸥追逐我们的船时,他还是二话没说拿起摄像机就拍。”

陈小麟教授也告诉我:“野外调查非常辛苦。白天在外面跑,缺水,只能啃干粮;晚上露宿岛屿上,蚊子多,条件差。我们是专业研究人员,吃这些苦没话说。厦门观鸟会的人多是志愿者,他们自己掏钱,长期在做福建沿海岛屿鸟类资源调查这件事,真的很不容易!”

在这帮自己掏钱从事调查的志愿者中,就有陈教授的学生“伯劳”。

二十八岁的生物学博士“伯劳”,本名林清贤,厦门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讲师。
“‘伯劳’可神了。当年他还是博士生,在他还没有任何摄影知识的时候,他导师就塞给他一台相机,对他说:‘你出去,看到鸟就给我拍下来。’‘伯劳’就这么开始了他的摄影经历。”江航东向我介绍说。
我向“伯劳”证实这件事时,他略带羞涩地承认:“我拿着相机出去,拍了好几张。洗出来一看,像片上有两个小黑点。我就对导师说:‘那是我看到的鸟。’导师气得不行。”

不过,谁也不能否认,“伯劳”现在成了一位鸟类学专家,他的足迹遍布福建省内几乎所有的保护区与湿地,拍摄记录鸟类210余种,是目前厦门记录鸟类最多的人之一。大姐“岩鹭”说:“在野外观鸟鉴别方面,我认为‘伯劳’在福建省是数一数二的。”

在福建沿海岛屿鸟类资源调查活动中,“伯劳”重点负责黄嘴白鹭的跟踪调查。

黄嘴白鹭,学名Egretta eulophotes,英文名Chinese Egret。1860年,由英国领事Swinhoe在厦门首先发现。从鸟类学专业角度说,厦门是黄嘴白鹭的模式产地。

目前,黄嘴白鹭已被国际鸟类保护委员会(ICBP)列为世界濒危鸟类,我国将其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江航东和“伯劳”手上,都有好几张珍贵的黄嘴白鹭的像片。

第一次见到黄嘴白鹭的像片时,我立刻被震撼住了。繁殖期的黄嘴白鹭,是一种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生灵:它身材修长,体态轻盈,姿态优雅;一身洁白的羽毛,伴着直立的蓑羽,恰似一位身穿高领白裙的美丽仙女;和大白鹭一黄到底的嘴尖不同,黄嘴白鹭的眼先是淡紫色的,尖嘴上的黄色也呈现出由浓到淡、再由淡到浓的如彩虹般的色彩变化。当它迎风展翅翱翔时,美得令人心颤。

江航东告诉我,本次调查中,他们发现的黄嘴白鹭数量估计为120只至160只,并发现它的两个岛屿繁殖地,分别为福建省漳浦县菜屿列岛青草屿(23°47′N, 117°40′E)和福建省福鼎市日屿(27°01′N, 120°25′E)。这是目前世界上关于黄嘴白鹭最南端的繁殖地记录。

其实,对于是否公布黑嘴端凤头燕鸥和黄嘴白鹭的发现地,我和“伯劳”一样困惑不已:公布的目的,是想呼吁政府在这些岛屿上设立自然保护区,阻止当地渔民上岛捡鸟蛋;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设立保护区的结果是,各色人等都想去看看,反而破坏了鸟类的生态环境,甚至,把鸟儿都吓跑了。“最好是有钱,把这些岛都买下来,变成私人领地,谁也不准上去!”“伯劳”显然逼急了,想出这么一个离奇的主意。

因为,黄嘴白鹭的结局是悲剧性的。2004年5月底,当“伯劳”和一位硕士生再次踏上漳浦县青草屿时,映入眼中的景象让他们伤心不已。“原来有四五十只黄嘴白鹭在那儿筑巢、孵蛋,等我们第二次上岛时,发现鸟蛋几乎都被捡光了,只剩下一巢三个蛋,因为躲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才幸存下来。”“伯劳”用忧伤的口气说,“还有几个蛋摔破在岩石上,估计是捡蛋的人没拿好。我当时一看,全傻了!心痛得要死!”我注意到,“伯劳”说话的腔调发颤:“黄嘴白鹭的蛋一个才十几克,为什么还要吃它呢?!”

“如果明年黄嘴白鹭繁殖的时候,还有人敢上岛捡蛋,干脆抓几个典型来判刑,比宣传什么都好!”一向书生气十足的博士,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福建沿海的渔民和农民,向来都有捡鸟蛋吃的习惯。”江航东也显得无可奈何,“一次,我们向漳浦县的渔民宣传鸟类保护知识时,有个渔民睁大眼睛问我们:‘不捡鸟蛋吃,它放在野外不就浪费了?’你说这是什么观念啊?”江航东一脸苦笑,“还有一次更绝,在福鼎的时候,‘岩鹭’他们几个租船上岛调查鸟类。船一靠岸,发现船老大拎着个塑料桶,跟着大家就要上岛。大家问他想干什么,船老大说:现在油钱这么贵,出海一趟不容易,趁机捡些鸟蛋回去吃。”直性子的“上尉”差点儿骂娘:“什么都能吃,什么都吃光,极其恶劣!”

在电话中,何芬奇研究员向我举了个例子:“历史上蒋冯大战,冯玉祥驻徐州,发了个安民告示:‘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何先生在电话的另一端苦笑着说,“结果,大树都保住了。你说,非要军阀出这么个告示才起作用。我觉得,这是我们民族的悲哀。”


“云鹤真是个好同志,我对他肃然起敬”

我不想为这篇文章留下一条光明的尾巴。我想说的是,在我国目前很不乐观的鸟类保护现状下,还有一批人在默默无闻地奉献着。

2004年11月28日,我随同厦门观鸟会的成员们来到厦门同安东坑海滨湿地观鸟。我注意到,有一张陌生的脸孔。

他叫董国泰,1973年出生,厦门翔安区新店镇沙美小学教师,网名“云鹤”。
他默默地掏出一本像册,用平淡无奇的口吻说:“这是我拍的鸟。有几种我不太认识,你们帮我看看。”
翻了几页之后,“岩鹭”突然指着其中一张像片说:“这不是黑脸琵鹭吗?”
全球数量不超过1200只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黑脸琵鹭,就这样出现在厦门的观鸟记录里。

激动的“上尉”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云鹤”,直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兄弟!”

“云鹤”后来告诉我,几年来,他每周都要去一两次东坑湿地,观鸟、拍鸟、统计鸟种和数量。那张黑脸琵鹭的像片,是他在2004年4月18日下午拍摄到的。

“东坑离你家多远?”我问他。

“大概也就十二、三公里吧。反正骑摩托车,也挺方便的。”在性格内向的“云鹤”眼里,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云鹤’真是个好同志。坚持这么多年,不计名利,不计得失,我对他肃然起敬!”回来的路上,“上尉”对黑脸琵鹭的发现仍然兴奋不已。

对厦门观鸟会的成员们,我也想说同样的话: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还有你们在为理想默默地奉献着,我对你们,肃然起敬!

写到这里,窗外响起了欢快的鸟鸣声,让我想起英国诗人华滋华斯的诗句:“鸟儿在我四周蹦跳雀跃,/它们的心意我可无从捉摸——/但即使是它们细微的动作,/也好像是一种激动的欢乐。”


(作者附记:本文的写作,首先要感谢厦门观鸟会的所有成员,他们无私地提供了相关资料,包括大量从未公布过的像片,每一张像片的背后,都凝聚着他们辛勤的汗水;作者还要感谢中科院动物所何芬奇研究员、厦门大学陈小麟教授和厦门环保科研所高级工程师陈志鸿女士,他们不仅接受了作者的采访,还花费时间对本文的内容进行了专业把关。没有他们的帮助,这篇文章是不可能诞生的。)

(2004年12月5日星期日下午3时11分改定)
(2004年12月14日星期二下午12时59分再次改定)

作者:黄绍坚,男,1968年生,文艺学硕士,现为厦门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博士研究生。
通讯地址:厦门市集美集源路126号(悦海园)301室
邮政编码:361021
联系电话:(0592)6685682
电子信箱:huang1968china@yahoo.com.cn huang1968china@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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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圣经,一本航海指南,教人们走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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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皮
发表 2005-01-08 01:42
链接: #2


菜鸟亚成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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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文章。

来鸟会这么久了,没想到鸟会背后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成为了鸟会的一份子,睡觉都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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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鹏
发表 2005-01-08 09:54
链接: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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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知道各位老大还有这么多感人的故事,肃然起敬!


--------------------
与人分享的快乐是最大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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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卡
发表 2005-01-11 20:22
链接: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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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担心即使是那家伙被我看到了,我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看来只有拍下来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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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
发表 2007-05-20 09:45
链接: #5


资深掺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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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啊,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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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双彩虹的翅膀,我要飞向那自由的天堂。

微信公众号:山鹰的自然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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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鹭
发表 2007-05-20 19:01
链接: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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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下黄老师,没有炒作和夸大记录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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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螺
发表 2007-05-20 22:19
链接: #7


新鸟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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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1839
新鸟们都应该看看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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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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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皮
发表 2007-05-21 01:07
链接: #8


菜鸟亚成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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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记错,黄博士就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当年的H·符拉索夫同志吧?

找到了三年前上尉同志给他拍摄的光辉形象:
http://www.xmbirds.org/bbs/index.php?showt...398&#entry49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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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
发表 2007-05-21 06:48
链接: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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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545
引用 (三皮 @ 2007-05-20 17:07 )
如果没有记错,黄博士就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当年的H·符拉索夫同志吧?

找到了三年前上尉同志给他拍摄的光辉形象:
http://www.xmbirds.org/bbs/index.php?showt...398&#entry49398
*



楼主是哪个老大啊?
rolleyes.gif
的确非常朴实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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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就在于折腾~
--鸟会最外行-就是我的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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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
发表 2007-05-21 17:19
链接: #10


生命中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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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46
smile.gif
回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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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举行了一场音乐会,胖猫、鳄鱼、老鼠、青蛙,通通粉墨登场。
跳跃的指法、拨动的琴弦;低哑的呢喃、嘹亮的独唱,释放了麻涩的痛楚、焦噪的惊慌。
心田重生了绿芽,微笑如花朵绽放,树影与月光的合音耐人寻味,让我们一同在森林里唱游,享受共鸣的梦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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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
发表 2007-05-23 01:36
链接: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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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 1984
群英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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